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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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銀絲的另一頭在少年手裏,似乎是可以無限延長一般,順著樓梯蔓延了下去。

在明天靜齋先生來之前,崔未晞應當不會有什麽危險。我垂頭看他,確認他暫時不會醒來,索性站起來,打算探探這周圍,或許能夠找到脫困的方法。

我們現在是在丹房的六層,這裏已經是煉丹的地方了,不知道七層上面還有什麽。我掃了眼圍著丹爐的鬼魂,見他們沒有註意我的意思,便順著樓梯往上,到樓梯盡頭時,被一扇門擋住。

這扇門是純白色的,上面用金砂畫著繁覆的咒文,與紅木丹房格格不入,我見門上沒有落鎖,試探著伸手去推,還沒碰到門,手便被膠著住,還沒等我反應過來,門上金光大盛,伴隨著野獸怒吼,一股大力襲來,我被掀翻出去。

好在我現在是魂魄之身,輕飄飄地就落到了地上,不至於從樓梯上狼狽滾下。但也是在這一瞬,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,一直在召喚我的東西,就在七樓的門內。

我看著頭頂,心中好奇萬分,不知到底是什麽,竟讓我有這麽奇怪的感覺。

就在我摔下來的下一瞬,兩道白影順著樓梯飛速跑了上來,待白影停下,我這才看清,其中一個是方才離去的少年,另一個則是與他一般年紀的少女,少年滿面陰鷙地掃了眼丹房,冷冷道:“出來!”

少年看不見我,自然不會找到觸碰門禁的人,他便將目光投向了屋內唯一一個外來之人——崔未晞。

我註意到他的神色,不由心驚,暗道自己不該如此魯莽,若是少年將怒氣撒到崔未晞身上,豈不是我害了他?

還未等少年行動,少女忽然嗤笑一聲,少年狠厲地看著她,道:“笑什麽?!”

少女繞著頭發,圍著丹爐走了一圈,她看不見魂魄,但是應當是知道崔未晞在這裏的,也知道少年方才的殺氣是沖著崔未晞而去,眼看著古占春越加震怒,少女笑容更盛,道:“古占春,這丹房就這麽大,能藏的了誰?”

原來這少年名叫古占春,我一時楞神,細細看他面容,終於想起來,這是姑姑最小的兒子!可是印象之中,他一直是個羞澀溫柔的孩子,怎麽如今變成這般模樣?又怎麽會在這裏?

古占春聽了少女的話,瞇起眼睛,緩緩道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少女揚了揚眉,道:“古師兄,說不定是你關在七樓的東西自己發了狂,不然誰有能耐越過仙人的禁制。若是你要遷怒,可不要怪我不提醒你,崔未晞是靜齋先生要的人,你別因為你那點私欲亂來。”

古占春冷笑一聲,道:“楊疏屏,崔未晞是我拘來的,我想怎麽處置,那是我的事,再說了,你我不是一個師門,你更是比我大,我擔不起你一聲師兄。”

說一個女子老,永遠能夠準確地惹怒她。楊疏屏聞言,果然臉色一黑:“不過大幾個月而已!”

古占春不理她,自顧道:“至於七層關著的東西,你也休想從我嘴裏套話,趁早死心。”

古占春說完,不再與楊疏屏多話,他又在屋子裏巡視了一圈,這才帶著絲疑慮離開。

楊疏屏跟在古占春後面,扶上把手前,忽然扭過頭,沖著我笑了笑,我一驚,轉而發現她並不是看我,而是透過我,看向了別的東西,我回頭看去,後面是一扇窗,沒什麽特殊的地方。

待他們都離開後,我重新坐到崔未晞的身邊,不敢再隨便亂動。

看著崔未晞安靜的睡顏,我心中的焦急散去很多,靜下心後,我開始思考楊疏屏的用意。

楊疏屏自然是沒看見我了,那她這麽做,倒是很有可能是覺得惹出這番動靜的人還在這個屋子裏藏著,只是法力高深,他們倆無法識破而已。

既然她知道動靜不是七層關著的東西弄出來的,為何又要提一嘴,只是單純地刺激一下古占春麽?

想到古占春的警告,我有些明白過來,若是楊疏屏認定這個屋子裏還藏著人,這番話更可能是沖著那個人說的,她想來仍對七層的東西很好奇。

我瞥向通往七層的樓梯,暗暗告誡自己,好奇歸好奇,未救出崔未晞之前,不要再去探尋。

天色漸漸黑了下去,我在崔未晞的旁邊躺下,無奈地嘆了口氣,身為魂魄,既沒溫度,也無氣息,崔未晞就這般躺著,我連他的生死都無法看出來,只能在這等著。

入夜之後,滿屋子裏只有丹爐發出幽幽的藍光,襯得鬼魂更加陰森,我自己已經是個鬼魂了,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,便換了個方向,背對著丹爐,抱膝坐起。

我這邊正在安慰自己的時候,樓下忽然傳來“咚咚”的腳步聲,不過片刻,古占春出現在樓梯口,蒼白的臉在幽幽藍光的映照之下,比白日更多了點陰森。

古占春緩緩在丹爐邊踱了一圈,墻壁上的燭火亮了兩根,給屋裏帶來了些暖意,我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古占春,他在點亮燭火後,怔怔地看了丹爐片刻,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崔未晞,這目光中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深意,看來他原先便是認識崔未晞的。

只是古占春為何對崔未晞有這般大的敵意?

我全神貫註地註意著古占春的一舉一動,隨時準備沖上去將崔未晞拖走,好在古占春盯了一會兒,終於將目光轉回了丹爐,盤膝在丹爐邊坐下。

我松了口氣。

等了一會兒,古占春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,我感覺不大妙,明天那位靜齋先生就要來了,若是古占春一直在這裏守著,我恐怕更加無法離開。

唯一一件還值得慶幸的事,便是我自從來到了這個道場,外面一直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充入我的體內,我生前雖無緣道法,但江葵這具身體是修習過仙術的,我在她身體裏停留的這段時間,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和招式倒讓我學了來,此時有了靈力,對我們逃走肯定有很大的益處。

七樓關著的東西和外面的法陣一樣,都讓我覺得十分舒服,看來法陣的陣眼就在這裏,我越靠近這邊,越覺得靈力充沛。而法陣與我的聯系,正是從我割腕自殺的那道傷疤來的,雖然我不知道這二者到底為何產生了聯系,但這無疑能夠成為我脫困的又一大助力。

我一邊分析著自己現在的能力,一遍警惕地看著古占春,他呆呆地看著丹爐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我走到與崔未晞相反的丹爐邊,靠近窗口,努力凝神,指尖輕點,一道金光溢出,古占春立即向這邊看來,我與他對視上去,登時覺得不妙——他似乎是能看見我了!

我忙收起法術,躲到一邊。古占春眼睛一暗,他皺著眉頭走到我方才站立的位置。

我有意引開他的註意,只是他的反應卻在我意料之外,我以為他會驚怒,說不準會立即搜查一番,卻不想他只是怔怔站在窗前,然後張開嘴。

這一瞬間,他竟然有了點少年人該有的樣子,而他接下來的話,卻讓我陷入迷惑之中——

“姐姐,是你麽?”

我楞住,原來他還記得我。

古占春身體前傾,左手撐在窗臺上,右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,然後又縮回了手,茫然四顧。

他看不到我。

古占春的眉頭深深皺起,他不知想到了什麽,有些心虛地看向身後的崔未晞,道:“姐姐,你是來看我的麽?”

我默然站在一邊,不敢輕舉妄動。

等不到回答,他又道:“你為何不理我?你生我的氣了麽?”

我發覺他似乎並不需要我搭腔,自言自語地就能夠一直說下去:“你不要生我的氣,都是崔未晞的錯,我本不想對付他的,可是他害得你自殺,我不想讓他好過。”

他……是要為我報仇的人?

他默然片刻,忽又笑道:“我知道了,姐姐,你一定是不認得我——也是,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,如今相貌也有諸多變化,你怎麽會認出我呢?”

我屏息聽他說話。

不想他又將話題扯開了:“姐姐,地隱帶我走之後,我心心念念地想要回來,可是等我真回來的時候,你卻為崔未晞死了。”

這是我第二回聽到這個說法,我是為崔未晞而死?他說的地隱又是誰?

古占春喃喃道:“我知道姐姐喜歡他,可是我不喜歡,他對地隱不好,而且姐姐心裏只有他……可若是姐姐喜歡,我再不喜歡,也只能忍了。我回人間,只是想向姐姐報恩的,崔未晞千不該萬不該,他不該讓你為他死!”

古占春越說越激動,猛地站起身朝崔未晞走去,我一驚,忙追上去,不想古占春走得急,停得也急,我險險穩住身形,看著前方的古占春。他背對著我,我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聽到他聲音忽然變得陰森森,連對我的稱呼也變了:“江姐姐,你若是不出來見我,我可要對崔未晞不客氣了。”

此人讓我覺得心裏一陣陣發涼,還未等我想到對策,樓梯口忽然傳來一聲輕笑。

我忙站到崔未晞旁邊,擡頭看向古占春,只見他收斂了所有的氣勢,冷冷地看著樓梯口的少女,道:“是你搞的鬼。”

楊疏屏也不否認,只是嘲笑道:“我們古道長還真是個情種。”

古占春眼中閃過一眸厲色,他垂著眼眸,淡淡道:“楊疏屏,多管閑事容易短命。”

楊疏屏不屑嗤笑:“我可不樂意管你喜歡誰,我來這裏是遵師父吩咐告知你,靜齋先生到了,一刻鐘後便過來,你做好準備。”

這個所謂的靜齋先生顯然有決定崔未晞生死的權力,而看他所作所為,要崔未晞死的幾率更大一些。我甫一聽到楊疏屏的話,不由慌起來,方才探聽前塵的心思通通拋到了九霄雲外,只想著如何將崔未晞藏起來。

古占春同樣措手不及,他驚愕問道:“不是說明天才到?”

“靜齋先生恐有變故,提前來了。”楊疏屏道。

古占春面色陰沈,冷哼道:“恐怕是聖人急不可耐了罷。”

楊疏屏呵斥道:“聖人豈是你能妄加議論的,我看你趁早收了自己的小心思,我們助你修煉,可不是給自己找麻煩的。”

楊疏屏話語中的告誡不言而喻,我卻越聽越茫然,深山裏的道觀,怎麽又和後宮聖人扯上關系了?而且聽他們的意思,聖人想要殺崔未晞?她若是想殺一個臣子,大可去和官家說,為何要自己這般費盡周折地勾魂?

真是一惑未解,一惑又起,我此時管不了那麽多,不過思考片刻,便將目光投向了七樓——如今看來,也只能孤註一擲試一試了。

趁著古占春在這裏,他也不會懷疑到崔未晞。

我快速跑到七樓的樓梯口,將手放到門上,門上依舊有一股力排斥著我,但是比起白日裏,我感覺好了很多,最起碼可以穩住身形,這大約要歸功於充斥渾身的靈力了。

在我手按上門的一剎那,門內果然又傳來了怒吼,吼聲嘈雜,似乎裏面關了不止一只野獸,野獸在裏面拼命掙紮,我則模仿先前林臨打出火符的手勢,順利畫了一道火符拍到了門上。

我不知道如何破開門上的符咒,只知道木大都是怕火的,不想火符一拍上去,立刻一股大火撲面而來,我忙收回手跳下樓梯,回頭看去,古占春和楊疏屏都沖上了七層,崔未晞則獨自躺在六層的地上。

整個樓對著野獸怒吼聲晃動,我趁機背起崔未晞,從樓梯口往下飄,好在魂魄沒什麽重量,我很快便來到了樓下。

待我跑出丹房,回頭看去,七層火勢已經很大了,我不敢逗留,帶著崔未晞往旁邊的樹林跑去。

秋夜寒涼,霧氣在樹林裏升起,漸漸地,我只能看到腳底的東西,難辨方位,唯有跟著感覺,離喊聲雷動的道觀越來越遠。

漸漸地,不知何時,周圍一片靜謐,沒了一點聲響。

我茫然四顧,不知往哪裏去,迷失在樹林裏。

背上的人忽然胳膊揚了起來,我嚇得尖叫一聲,將他丟在地上。

過了片刻,崔未晞輕笑一聲,我這才意識到,是他醒了。我蹲在地上,看到崔未晞已經睜開了眼,不過有些虛弱,掙紮而起的模樣很是費力,我便伸出手,幫他坐了起來。

他朝我的方向看來,道:“是江小娘子麽?”

雖同樣是魂魄之身,但我有法陣金光護體,崔未晞看不見我,我應了一聲,他也沒什麽反應,我便拍了拍他的胳膊,示意我在這裏。

崔未晞就著我的力起身,然後指向一個方向,道:“我們往那邊走。”

雖不知他為何這般篤定,我還是順從地扶著他,撥開迷霧,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。

仿佛是聽到了我心裏的疑惑,崔未晞輕聲道:“草木大都往南邊長,若是你看不清前路了,不妨靜心感受周圍,蛛絲馬跡之中,總會找到方向的。”

我一楞,隱隱覺得這番話有點熟悉,忍不住擡頭看向崔未晞,他好看的眉眼在霧氣之中朦朦朧朧,這一剎那,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實,好似是身在夢中一般。

察覺到我的怔忡,崔未晞拉起我的手,帶著我往前走去。

我們走了很久,霧氣終於散了,結界出現在我們前面不遠處。

崔未晞停下腳步,看著結界,道:“去罷。”

我有些不解地拉他,他卻不動,只在原地笑了笑,道:“你先回去搬救兵,我留在這裏還有些事要處理。”

我才不信他的話,他區區一個魂魄,能夠做什麽?我便不依不饒地拉著他,崔未晞臉色無奈,正欲說什麽,忽然臉色一白,緊接著一道白影從天而降,落在我們面前,擋住了結界。

古占春將劍收回背上劍鞘中,手上攥著的銀絲正連在崔未晞的胸口,先前天色不明無法看清,我現在才發現,原來這根絲自始至終都沒有斷。

古占春不知使了什麽法子,崔未晞臉色一陣陣發白,雖努力不變神情,可是他僵硬的模樣讓人看著更加揪心。

古占春冷笑道:“你果然還有幫手,白日裏的動靜,也是你搞的鬼罷。”

崔未晞抿著唇,沒有說話。

我攔到崔未晞面前,一時對那根絲束手無策,只能期望古占春的動作都是明著來,這般我還能稍微為崔未晞擋上一擋。

古占春把玩著銀線,懶懶道:“還不現身?”

我們和結界只有十步之遙。

若是一直留在結界內,我就無法找到救兵,只要我能出去,便能召喚東方衍,或者給林臨他們發信號。

這次丹房大亂,好不容易逃到這裏,若是就這樣被抓回去,恐怕再找機會就難了。

思及至此,我故技重施,又打了一道火符出去,古占春一揮手,火苗便滅了。

我本也不指望一道符便起作用,就著他揮手的一瞬,我撲過去,打出數道火符,然後拉著崔未晞往結界跑去,可惜古占春不如我期望那般弱,他立即便化解了火勢,一掌向崔未晞拍過來,我掙脫崔未晞的手,原地飄起,抱住了崔未晞的背,然後閉上眼睛。

古占春這一掌有著要將人打得魂飛魄散的氣勢,我一剎那的動作行雲流水,連自己都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何這麽做,掌已落在背上,左腕護腕灼熱,沈寂許久的雙絲網紅光大盛,破開了護體金光,迎向了古占春,我順著掌風,與崔未晞一同飄到了結界之外。

垂頭看去,雙絲網已經被焚毀了——韓弦端沒有騙我,它確實可以在關鍵時候護我周全。

我回頭看向古占春,他有些狼狽地擡起頭,待我們目光相接的一剎那,他楞住。

我離開結界之後,助我隱形的金光便不見了,古占春自然能看見我。

崔未晞捂著胸跪下,銀線的另一頭還牢牢攥在古占春手裏,我下意識地喊道:“春兒,放開未晞哥哥!”

話說出口,我與古占春雙雙楞住,而我的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翻湧,預謀著噴湧而出。

古占春楞楞的,聽話地收回銀線,然後一步一步向我走來,在他來到來之前,一道金光從結界飛出,包裹住我的左手,將刻在靈魂上的傷口一點點治愈,隨之紛至沓來的,是我早已失去的記憶——

我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,最後只感覺被一雙胳膊接住,便被淹沒在回憶裏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備註備註:

官家:皇帝,一般第三方稱呼的時候這樣叫,正常見到還是叫陛下;

聖人:皇後;

官人:妻子叫丈夫,平常叫當官的人,叫見到的陌生男子也可以這樣叫;

娘子:主母和家裏的小姐都是這個,未出閣叫小娘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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